安徽商报
2022年05月21日
美丽安徽
第06版:

初夏的爱

◎米肖

小满过后,小麦渐黄,浪一样在风中涌动,不几日,可以动镰了。褐金色的麦粒平铺在阳光下曝晒,浅黄的麦秸秆中通而直,轻如云朵。童年的月夜里,大人们坐在打谷场的麦秸堆旁披星编织,田畈里传来阵阵蛙鸣。一根根平凡的麦秸秆,于十指翻飞中逐渐地变幻成一顶顶宽檐草帽,可抵挡即将来临的仲夏烈阳。浅黄麦秸秆,在月光的淘洗下,化身一片银白。草帽编好,若时辰尚早,何不给孩子编一只蝈蝈笼?六面形那种,谁说一双粗朴结茧的手不能拥有一颗巧思的心?

也总是凉风习习,人站在树荫下,廊檐下,稻田中,风自四面八荒来,吹着人世,吹着庄稼,河水涣涣,万物都在夏风中急速生长。水稻在远畈拔节,牛在圩埂吃草,南瓜在山坡上开花,炊烟在鱼鳞瓦上徐徐升天,朝霞满天,暮色低垂……世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妥当。小鸡雏小鸭雏褪去茸毛,小牛犊又添了一岁生出两颗槽牙……一整个村庄的生灵们,各自活在自己的秩序里,唯余黄狗不甚满意,它一上午都痴呆呆地想着心思,忽然一激灵,奔去村口的土坡昂首吠天,数时不绝……除了几朵路过的白云,天上一无所有。

庄稼是一茬跟着一茬来的。小麦收完,将地翻一翻,修成窄窄一畦,垄壑层次分明,一条条,纵横来去。人站在垄沟处,用锄头尖在垄上均匀勾出一个个三角形洞口,填上有机肥,用来扦插山芋苗。

总是雨天,披着蓑衣的人去往菜地。山芋母是贴着惊蛰下地的,过到春分,转眼清明,又到了谷雨……就这么晴几日,雨几日,阴几日,山芋种发了芽,抽了叶,牵了藤,到了小满,早已葳蕤一片了。蹲在雨地,将藤蔓自山芋母根部剪下,依次取一叶一梗,扦插。若翌日雨注天晴,黄昏再去地里浇灌一番,不出三两日,这一梗一叶迅速于新环境中坐根活过来,发叉,长出新叶。随后也不能闲着,扛一把锄头,一垄垄勾去芋苗间杂草,松松板结的表层浮土,描点儿淡肥,芋苗一日日见风长,将整个垄沟覆盖住,乌油油一片。仲夏至,再也无须过问的了,随它们自个长去。

田畈里,水稻抽穗,扬花,灌浆,三伏至,金黄一片……收完早稻,水田耕耘一番,恢复到水平如镜的层次,紧着插晚稻秧……一轮又一轮的劳作,循环往复。白日虽然疲累,但在星月下的竹床上酣睡一夜,翌日,又是一个囫囵人。

海子有诗:家乡的风,家乡的云/睡在我的双肩……

别人读这诗时,感受到的或许是土地自然的诗性,在我,则是一份萦绕难去的乡愁。

远离乡村三十余年,不知怎么了,愈发想念童年的那个故乡,于文学的版图,小如邮票的一个村子,纵然早已模糊遥远,但,又非一个抽象的名字,而是深深印刻于灵魂深处的一种东西——就是小小的人,面对土地星空万物的混沌。

睡不着的夜,人对于季节的嬗递格外敏感。

近日,又是什么彻底唤醒了我童年味蕾的复苏?不过是几样平凡小菜——南瓜藤可以掐来享用了,佐以几只青红椒跳一跳,拍几瓣老蒜,下饭得很。还有萝卜苗。

是夏萝卜——空出的菜畦沤上底肥,修饰一新,平整如镜,泼一遍水,撒上萝卜籽,覆盖厚厚一层枯草,再泼一遍水。每天黄昏,记得泼一遍水,不出四五日,掀开枯草,萝卜苗长出,白秆紫叶,茵茵一片。继续洇水,翌日,自两片叶又发出四片叶,叶片边缘形成锯齿,一柞高了。嗯,可以拔来吃了。焯水,切碎,佐以蒜粒、醋、麻油,凉拌。唇齿间遍布淡淡腥辣气,食之醒神。

这道平凡小菜,我记了几十年。

一次去宣城出差,宴席上久别重逢这道冷盘,是最嫩最嫩的萝卜幼苗,刚刚长出两片新叶,不及一厘米高度,无须焯水,直接佐以香醋凉拌。那一餐,纵然表情平淡,可谁也拦不住我在内心万马奔腾。之后,再也不曾享用过它。

说来说去,不过是口腹之欲最能留住人。

所能想起的这个季节的时令菜,无非清炒冬瓜皮,素爆山芋梗,菱角菜,还有另一样不能忘记——白沙枇杷。这是我的家乡所没有的水果。

几年前发愿,小满前后,一定去一趟苏州东山,找一家湖畔民宿,在果林,吃白沙枇杷吃到醉……

谁可以撼动得了我对初夏的爱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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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-05-21 2 2 安徽商报 c906138.html 1 初夏的爱 /enpproperty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