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上接06版)
两漂通天河
如果漂定曲相当于去爬秦岭主峰、海拔3700多米的太白山,那漂通天河则好比去登一座8000+米级别的雪山。2015年夏季,GRAYKNIGHT跟随国内知名的爵士冰团队,完成了由青海省玉树州曲麻莱县至通伽峡的400公里通天河B段漂流。
通天河,系长江源头干流河段,自长江正源当曲、西源沱沱河汇合点的治多县囊极巴陇起,流经青海治多县、曲麻莱县、称多县和玉树市,至玉树结古镇巴塘河口止,以下始称金沙江。1985年6月20日,西南交大电教室摄影员尧茂书乘着“龙的传人”号橡皮船开始漂流长江,1个多月后,在通伽峡段触礁遇难。尧茂书在中国大地上引发了“首漂长江热”。1986年6月至11月,中国长江科学考察漂流探险队、中国洛阳长江漂流探险队、中美联合长江上游漂流探险队先后全程漂完6300余公里的长江,这次举世无双的漂流以轰轰烈烈开始,以悲壮而终,加上尧茂书,“长漂”共有11人遇难。
而2015年夏季的那次通天河漂流,就是为了纪念尧茂书单漂长江30周年。
GRAYKNIGHT和爵士冰团队一行19人,由攀登长江源头各拉丹冬雪山开始,然后使用4条大船、3条硬艇、2条草船,自沱沱河顺流而下,漂过通天河全段,直至安全通过金沙江第一滩通伽峡后起水上岸,历时9天,完成了一次向英雄浪漫主义致敬的冒险。
但途中唯一的一次事故,还是让GRAYKNIGHT和同伴们惊心不已。“通天河下游,要过好几个大滩,快流到四川石渠县境内时,遇到一个大滩,一条船翻了。”
翻船那一刹,一位队员紧紧抓住船上的绳索,随船漂到了岸边,另一位队员、藏族小伙次仁亚,没抓住船绳,一下子被冲进了滚滚浊浪中。另一条船上的GRAYKNIGHT眼看着次仁亚被卷进了水里,浮浮沉沉地往下游冲去,那浪劈头劈脑地往他身上打,很恐怖。“人在水里的时候,一个两米高的浪打下来,会让你觉得像是从两层楼上砸下来,浪会把你摁进水里足足好几秒钟,等你挣扎出水面,又一个浪打来,又把你摁下去。像那种大河,水的力量太强大了,一辆车掉进去,就像火柴盒一样轻飘飘地翻滚,人掉进去,挣扎是本能,但也是徒劳,只能顺着水流往下划,一直划到它把你吐出来。”
在激流中漂了足足七八公里后,次仁亚终于攀住了岸边的崖壁,又顺着崖壁爬上了岸坡,岸上的救援队员赶过去时,他已经浑身软得站不起来,整个人都虚脱了。
再漂通天河,是3年后。2018年的10月,青南高原已进入冬季,而那一次,GRAYKNIGHT凭借一块白水桨板,单人无后援地完成了沱沱河至曲麻莱段400公里A段的漂流。
“这一段河以快速水流为主,间或有一些小白水,但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时节来漂流,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。”
水温仅2℃,海拔4400米,低温高海拔意味着会消耗更多的体能与热量,一旦翻艇落水,留给人的自救时间可能短到以数十秒计。沿河90%地段为无人区,无通讯信号,完全不通公路,无任何外界救援与补给的可能,野生动物密布,熊、狼和雪豹才是这里的真正主人。
为了应对这些风险,GRAYKNIGHT将“什么东西都准备了两套,帐篷睡袋,还有徒步的东西,万一船破了,我就得从中间自己走出来。”因为全程无信号,他带了一台北斗短信机,晚上扎营时,利用它给家人报个平安,再问一下当地的天气,“最怕的就是下雪。”
接下来的5天里,GRAYKNIGHT在日记中记下了一路上的种种经历。
“10月7日D1,头一次尝到辫状河道的苦头,苦苦挣扎大半天,搁浅无数次,划行约30公里抵达莫曲河汇入通天河口处。……下午变天,冰雹中跌跌撞撞摸索前行,终于在傍晚时分目睹烟瘴挂峡谷标志性的冷峻山峰,宿营在谷口,为明天冲击三级滩做准备,全天里程50公里。”
“10月8日D2,今天出发略晚,面对峡谷内三级滩如临大敌,所有行李格外仔细捆绑,小心谨慎步步为营,同时耳朵竖起来辨听滩位。……在31K处的二级滩以及33K处的三级滩,经过上岸仔细读水,成功溜边绕了过去。完成上游仅有的两个险滩后瞬间心情轻松不少。”
“10月9日D3,这一天开始加快速度,气温达到此行最低值,桨杆白天结冰,晚间宿营在150K处,上岸地附近看见一气派民居,徒步两公里走近才发现是空置牛棚,讨要一瓶可乐的希望破灭……”
漂流的最后一天,GRAYKNIGHT因上板失误,人和桨板彻底翻覆在水里,他浑身哆嗦着,一桨一桨划到了曲麻莱公路桥下的河滩,见到了开着车来接他的司机扎西大叔,“那一瞬间觉得像是见到了亲人。”
探秘阿拉斯加
2019年夏天,一个偶然的机会,GRAYKNIGHT和另外几位小伙伴,远赴阿拉斯加,来了一次为期9天的海洋漂流探险。
尽管这次漂流基本是在海洋内湾,相对于外海并没有太多惊涛骇浪或是狂风暴雨,但9天的无人区露营,全程无手机信号,遇见黑熊棕熊概率远远超过遇见人类,再加上不时崩塌的冰川与接近0℃的水温,风平浪静的表象下潜藏着众多的不测与危险。
漂流第五天,探险队到达宿营地,大家陆续上岸,准备搬运行李,这时,远处突然传来
“轰”的一声巨响,一块巨大的冰川坍塌下来,尽管远在两公里之外,惊雷般的响声还是吓了人一大跳,就在大家看的出神的时候,远处海面出现了一条线,从冰川脚下快速推进了过来。有人大喊:“抓住船啊。”话音刚落,第一波一米左右高的浪头已经砸了过来,船被浪冲出去好几米,没来得及回过神,第二波更高更猛的浪又扑了过来,眼看着船就要被卷进海里,GRAYKNIGHT和同伴顾不得危险,手忙脚乱地奔到船边,死死攥住船绳,更多人及时赶到,在咆哮着的大浪前拼命把船拖到了高处。
“半小时后,海面风平浪静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,海洋就是这么戏剧性和难测,危险就埋伏在身边,冷不丁就给人一个下马威,有时候甚至会夺去你的命。”
也正是因为正视自然界的无所不在的危险,当地人对户外安全防范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,“他们规定漂流包括徒步等户外活动时,必须要带防熊桶,它像一个垃圾筒,有密封盖,晚上过夜时将食物存在里面,这样熊就无法打开。防熊桶必须要离帐篷100米之外,这个规矩被遵守得非常好,有人甚至真的会拿尺去量,看是不是达到了100米。”
当地政府和机构对户外爱好者也给予了尽可能多的帮助和便利,国家公园提供极其详尽的户外路线、营地、动物、天气乃至潮汐信息,出行前会强制安排安全教育课,装备供应商能提供极其完善的户外支持方案,“这就像是大家都在帮你预判和抵抗户外风险,让你学会更科学理性地去做每一件事,这种户外的氛围非常友好,值得我们学习。”
两相比较,国内的漂流环境和氛围要差得多,GRAYKNIGHT和小伙伴们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供交流与分享的平台。早些年,他将漂流日记写出来,发在新浪博客,但后来,新浪博客关闭了,他只好发在磨坊论坛,“没多久,磨坊论坛也‘死了’,8264户外网站上倒是还有论坛可以发帖,但那里面玩水的人很少,所以我现在基本上不发文字了。”他开了小红书和微信视频,将漂流的图片和视频发上去,总是引来很多人的赞赏,却让他更加怀念文字那种能直击人心的力量。
从阿拉斯加回来后,GRAYKNIGHT和此行中认识的朋友们,共同成立了非盈利性的漂流组织“水上松鼠会”,每个成员在各自所在城市宣传并引领更多人去体验水上旅行的方式,同时也发起邀约,去漂那些更偏远更困难甚至从未有人涉足过的高原湖泊和河流。
寻找奔腾不息的江河
尽管漂过了国内的众多大江大河,GRAYKNIGHT还是对皖南的河情有独钟,每年都会去,每年都要去漂十几二十次,在那里,他或独自或结伴,在曲折流淌的河面上轻轻荡桨,从村落旁漂过,从古桥下漂过,从河畔吃草的水牛旁飘过,这种延续了几千年的农耕社会场景,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乡愁。
“皖南的河很温和,水温也很好,接近性强,容易下水上水,安全性也不错。在河上漂着时,你从河面上四处张望,那种小桥流水人家是多少年也不会变的,这和你身处城市时所看到的变化完全相反。比如在合肥,十年前,这里可能还是一片田野,如今,竖起了一片片的高楼。但在皖南,那些河是流了千百年的,水托着你缓缓前行,那时光也是静止的,一切永恒不变,几百年前的古人看到了什么,我看到的也是什么。”
舟行河上,他还感觉到一种人为的隔阂。
“新安江水域去年发布了三禁,禁止钓鱼,禁止游泳,禁止洗涤,所以你在河里是看不到人的,除了我,也看不到任何船,可是在历史上,新安江水系是徽州经济和文化发展的命脉,是与外界联络的重要通道,多少徽州人在渡口上船,沿着这条河而下,去做着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事业。如今呢,这条河成了封闭的河,将人远远隔在岸上,仿佛是互不相干的两个人。”
实际上,国内的漂流爱好者以及喜欢水上运动的人们,想去拥抱江河湖泊时,常常会面临很多阻碍,这其中,大部分来自于“人类”。在GRAYKNIGHT单人冬季漂流通天河的第一天,他不得不一早由玉树出发,驱车400余公里至下水点,原因就是担心当地人会干涉他下水。同样,为了避开可能的干扰,他宁愿选择在远离公路和村落的河边扎营,“在最渴望见到人类的无人区,我却必须时刻警觉,躲开人群……”
而最让GRAYKNIGHT担忧的是,如今,在中国的江河上,甚至在非常偏远的区域,水坝正在以雨后春笋般的势头被建起来,很多地方已经找不到一条全程仍在自然流淌、没有人工建设干预的河流,白水,成了一种奢侈品,难得一见,“这迫使我不得不背着草船,与时间赛跑,与水坝赛跑,往北边跑,往西部跑,只有在那里,才能感受到奔腾不息的江河。”安徽商报融媒体记者 祁海群/文 图由被访者提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