米临城

秋风起,蓼花开。在浅水边,草滩上,湿地里,红蓼一株株、一丛丛,瘦茎细枝,红花绿叶,摇曳成一道清美的风景。不知怎的,那种烂漫无收,总印迹着故乡的影像:清凉小南河,碎石头小路,彩色晚霞,以及虫声儿唧唧的夜……

红蓼,最高能长到三米多,简直就是一棵小树的规模;碎花朵,米粒般簇成流苏般的穗儿,细瞧,像染了胭脂的狗尾巴花。

故乡人也叫它“麦穗花”。

红蓼开花之际,正待秋收,河流已褪去汛期的狂野,秋风吹过只有细细的粼波。秋光澹澹,百草结籽,全被一河静水收纳进去。被河水漾漾含住的,还有整个天空。天空好似浮在了水面上,白云在那悠悠地飘,青蛙咕咚一声扎进去,小鱼急急从云朵间游出游进。水云交融处,一株株、一丛丛红蓼,红红绿绿漾动着,一会儿植株拐了几道弯,一会儿又碎成了缕缕红、片片绿。

立在水边的红蓼,静静的,静静的,只有阳光照亮她们的叶子,只有秋风拂起她们的衣衫。她们多像一群质朴的乡村女子啊,眼神清亮,心思如水,站在水边自自然然照照影儿。

三月发芽,九月开花,红蓼,在绿色烟火里沉默了十几个节气。经春历夏,眼见自然界无数花开花落,锦绣华章;而它们独于荒野水畔,怀抱着梦想一声不响。当秋风吹起,百花寥落,它们这才打开花苞,举起花穗,将积蓄在体内的能量一股脑儿释放。

千花万朵已远去,数枝红蓼醉清秋。与其说,蓼花绽放是一个季节的代言,还不如说那色彩、那气势,就是它内心激情的倒影。它们望白云,映秋水,摇曳秋风,稳稳地将古典的小清新带入画面,让时针、脚步、呼吸甚至一切,重新找回了节奏。

好花不须多,数枝已足够。如同娴静清纯的村姑,内里有着泼辣辣的性情,红蓼,味清香且辛辣,以手捋之揉之,辣味尽出,氤氲不散,“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”。怪不得当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,不仅以“胆”之苦告诫自己,还以“蓼”之辣提醒自己,“目卧则攻之以蓼”,在疲倦困乏时用红蓼花来让自己辣出眼泪,清神醒目,继续奋斗。

红蓼是没有香味的,如不具风雅情怀的村姑。然而,它无香却能添香,也如村姑般实在。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中记载:“古人种蓼为蔬,而和羹脍”,人们烹制鸡豚鱼鳖时,将蓼叶同烹,助其味美。

你看,红蓼真是入得烟火的“俗”啊,可她那清新之姿却又入诗入画,是诗人墨客们喜欢的题材。红蓼之诗,总是与秋相连:杜牧有“犹念悲秋更分赐,夹溪红蓼映风蒲”,一溪红蓼浸润着文人的孤寂;白居易“秋波红蓼水,夕照青芜岸”,几枝红蓼,点出秋水的神采;陆游“老作渔翁犹喜事,数枝红蓼醉清秋”,一个“醉”字,是秋醉,更是人醉,其中透露着生命的旷达与洒脱。

红蓼,这与土地、河流、星光、候鸟浑然一体的植物,每当我看到它,便想起记忆中渺远的故乡,想到有关回归的话题。是啊,人生长途上,每个人总会慢慢触摸到生命的秋意,蓦然回首,总是故乡的方向。十分秋色无人管,半属芦花半蓼花。那里,芦花吐穗展羽,飞到了西风背上;临水的红蓼,静静地烧成了一岸晚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