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宁

阿妈妹妹家的儿子儿媳,带女儿牧歌来省城看病。我家离医院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车程,他们一下火车,便直奔我家。

每个见到牧歌的人,都会心疼。已经四岁半的她,因生下来便是唐氏综合征患者,同时兼有先天性心脏病,体重不足二十四斤,身高不到一米,走路踉踉跄跄,犹如蹒跚学步的孩子。除了心脏病,她还有肺动脉高压,一年到头生病。每次感冒,常常几个月都无法痊愈。她又不爱吃饭,只喜欢喝一些面条、牛奶和饮料,营养严重不足,她的脑袋看上去大大的,好像要从小小身体上跌落下来。虽然她什么都懂,智力并未受到影响,但语言能力却受到很大限制,只能含混不清地说一些蒙语,着急的时候,还需打着手势表达。

牧歌的爸妈虽是90后,却完全没有这个年龄应有的快乐。两个人沉默寡言,因长年为孩子操劳,四处带她看病,他们的脸上,有着同龄人少见的成熟和忧愁。牧歌的妈妈其木格比我小了十岁,看上去却比我还要苍老。常年在家种地养牛的她,皮肤粗糙,双手皴裂,已经完全是一个农村主妇的样子了。

听其木格说,从北京大医院来的大夫,将在内蒙古国际蒙医院待一段时间,为内蒙古五十名患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免费手术。幸运的是,牧歌排到第三名。一上午,牧歌几乎没有吃饭,只睡了一会。她睡觉的时候,奶奶和妈妈轮流吃饭,我和牧歌的爸爸面对面坐着,彼此没有太多的话。中途他接了一个电话,大约是朋友,他回复说:我不在家,正陪孩子看病。只这一句,就让我忽然觉得,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,其实心里满满都是对孩子的爱。

我无意中打开其木格的微信朋友圈,看到里面几乎都是牧歌的照片和视频,记录了从她出生到现在每一次生病、看病,及成长的点点滴滴。我甚至还看到前年阿妈去他们家小住,带去的我的女儿阿尔姗娜的旧衣服,就穿在牧歌身上。其木格将去北京带孩子看病,称之为旅游。他们有了很多次出门“旅游”的机会,并留下了这些文字记录:

看我宝贝女儿吃得多香!我女儿瘦得让人心疼。看我女儿打针的时候多乖。活着多么累啊!我真的不想活了。女儿感冒什么时候会好啊!我想念我的姥姥了,可是女儿的病还没有好,真闹心啊!睡不着,一夜失眠……

我慢慢翻看完所有的朋友圈记录,心里隐隐地疼,而等到阿尔姗娜放学回来,看到牧歌,好奇地丢给我十万个为什么,我的心愈发地痛。

妈妈,小妹妹为什么不说话,总是啊啊大叫?妈妈,小妹妹为什么总是尿裤子?妈妈,小妹妹为什么不爱跟我看《小马宝莉》?妈妈,小妹妹切开肚子做手术,要是死了怎么办?

最后一个问题,吓我一跳,我赶紧“嘘”一声,告诉她说,不能说死,小妹妹会好好的……

我知道阿尔姗娜还是不能理解,为什么小妹妹总是生气地摔打玩具,又不肯睡觉,为什么牧歌的爸爸看到蹦蹦跳跳的她站在牧歌面前,眼里充满哀伤。医生说,牧歌的爸妈如果再要一个孩子,可能还是唐宝,他们不敢冒着风险继续生育。牧歌这样一个生下来就有缺陷的孩子,在他们心里,却犹如天使一样,他们爱她,愿意为她舍弃一切,只为让她和健康人一样,尽管她可能永远也无法和正常人一样读书结婚生子,并获得平凡的幸福。

就在他们前往医院之前,为了让几天没怎么好好吃饭的小牧歌吃点面条,三个人围着她又哄又劝。这样的一幕,四年来的每一天,都在他们的生活里发生。仅仅作为旁观者,也让人心疼,不仅仅心疼牧歌,也心疼这个家的每一个人,只希望可怜的牧歌,能够被上天眷顾,能得到免费手术的机会。

即便牧歌是一个让人惋惜的唐宝,但在家人心里,她的一颦一笑,依然是一束光,照亮他们艰难求医的漫漫长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