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徽商报
2025年03月10日
美丽安徽
第7版:

杏花暖

■声声叹

米丽宏

杏花,称不上报春花,她是来稳稳托住春天的花。

早春,杏骨朵粉拳紧攥,砰砰地迎击着一波波寒意。像玻璃被击,春寒裂开的缝隙里,杏花一枝倔倔地伸出。它的骨朵儿慢镜头般打开,绢绫舒展,轻的,粉的,柔到烟云一般,似乎风一起就能抹去。

田野里的杏树,老枝粗干,阴凉撒出巨大一片。宽落落树荫下,浣花微雨,脚步慢慢踱过去,花也飘飘,衣也飘飘,人像粉霞里漂浮的一朵朵云。一段微微焦渴的心灵跋涉,被安抚下来。放眼望过去,桃花,梨花,不知名的花……春天的种种美好,都将被杏花领跑着,冉冉盛开。

之后无数的好日子。心里有说不出的踏实;就像一个主妇,于青黄不接的岁月,手抚满满一缸米,欢喜自在心头。杏花对盼春之心的抚慰,自古以来,都一样的吧。看到了杏花,便如晤春面。如王小波所说,“这种感觉,古今无不同”。

那年早春,我们去西山深处的孟家庄看姥姥,进山是遍地石砾的小山道。路边,一列老杏如云如雾,哔哔啵啵,烧向了清寂的小村村口。在繁花掩映的石头路上,我走着,又跑起来,突然转身,满眼杏花,也似在一瞬间,同时转过脸来。前面是花儿,后面是花儿,上下左右,都是杏花。每一分钟,我都真切感受到春天的醇美。可以这样一直跑下去吧,不会悲伤,只有淡淡忧伤。不会老去,只有美好过往。

棵棵老树,那么安静,只有纷纷扬扬的杏花是动着的,兀自飘落,一点也不理会一个女孩儿瞬间的成长。

前推若干年,这个世上,还没有我。那年,我爹穿着整齐的土布衣衫,也穿过这一列杏树,到这个小村来相亲。据说,相亲的结果并不如意。他从那姑娘家出来,绕着绕着,就走到了巷口一棵大杏树下。树下人家,篱笆院墙,荆棵柴门,幽幽的,被杏花掩着。

爹说,他一眼看到院里一个女孩,穿得破破烂烂,黑麻花辫子绕在胸前,粗得像井绳。她背着一个孩儿,拉着一个孩儿。那大点儿的孩儿哭着让抱,女孩儿弯腰柔声哄着。她们被飘落的杏花裹着,脚下是一层白。

每讲到这,早已熟悉了剧情的我们,就叫起来:那是俺娘!还有俺姨、俺舅!爹瞅娘一眼说:你娘?可不就是你娘!厉害着呢!扭头看到我,说:你找谁?那时,我娘接话道:你爹说,不找谁,不找谁。看你家杏花开得好看。

没见过杏花啊?我们都笑话爹。爹说,你娘那时也是这么说的,她瞪我一眼,拉着你姨过来,要掩大门。我说,这门关上还不如不关呢,你能把杏花关住啊?

是啊,此后经年,那杏花一直关不住。春来一树繁花,稳稳托住姥姥家院落的上空。只是,我娘已从杏花树下出嫁,到了二十里外的郝庄,慢慢变成了我们姊妹三个的娘。

爹说,你姥姥家那树杏花,不知见过多少次,可总不如那年的泼繁。我想,那年的杏花,未必就如那般好。大约因为记忆被初遇的惊喜抹美了吧。

我娘一直喜欢杏花。春天,村东的野杏开花,她会在下田回来的路上,折几枝清水养着。我上学后,弟弟妹妹小,娘被家务困住,便让我给她折杏花。我拣那花苞繁密的,折一把给她。娘边夸边插在水瓶里,放在南窗下。此后天天早晨,她在花枝下梳头,看着杏花,很快乐的样子。

淡青纸窗上,投影着花枝阑珊和娘的影子,她举手挽髻,牙齿叼着黑棍儿卡子,慢慢打开别在发髻边,像电影里的情境,又老又新。

几度杏花开落,姥姥已故去,母亲已辞世,爹也落了一身老病。老杏树似没有大变化,年年依旧,骨朵满枝。我常去看它,那里安放着我的懵懂忧伤、父母的初见惊艳,久远的老故事。

杏花无言,我却听到它为我拉开记忆的大门。“客子光阴诗卷里,杏花消息雨声中”,不论是雨是晴,我都将在它给予的温暖里安度一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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