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徽商报
2024年07月29日
美丽安徽
第7版:

头伏萝卜二伏菜

■自然

米丽宏

三夏数伏,是一年最难过的日子。下雨天,还算是良辰,但转瞬大太阳出来,阳光一搅拌,又是典型的桑拿天。

这样的天,却是庄稼的酣畅时刻,谷子秀穗,玉米拔节,棉花开枝滋杈。萝卜、白菜,也要掂量个时辰下种了,“头伏萝卜二伏菜”嘛。

为啥要选择这样的酷烈时辰,作为生命起点?我觉得,跟人一样,蔬菜也性情迥异。萝卜、白菜不是那种纤巧玲珑的菜,都以大气为胜。白菜经冬耐寒,如青松般凌霜不凋。萝卜呢,饶是大咧咧的,还总把最美的部分藏在暗处,像小孩子家家的跟你逗趣。

那蓬勃的生命力呀,也许就是在生命之初,被艳阳、猛雨、熏熏热风给激活的——伏天的高温湿热,鼓胀起它们勃发的激情。

入伏前,家家已将菜园翻耕平整,连个指甲盖儿大的坷垃都看不到。种菜如绣花,菜园子就是那绣床上的绷布,拾掇起来,费功夫又费心思。

一园子绿葱葱的好菜,不仅是吃食上的满足,还是人的脸面。葱蒜韭菜豆角各色瓜,一波波长出来,分给乡邻、众亲友,种菜者会有一种成就感。

棉薅三道白如银,地翻三遍萝卜甜。我爹说:“翻头遍,是给菜地透透风,翻二遍,是给菜地秧秧肥,三遍呢,可翻可不翻。可是你翻了,菜地肯定会记住。一高兴,让你多收两车萝卜白菜,对它来说,小事一桩。”

种地如做事,你诚它更诚。

头伏一到,日晒过、雨淋过、人翻耕过的大地上,早晚蠕动着种萝卜的人。勾着个头,躬着个腰,像在土地上找什么东西。种菜老手总是选个黄昏来种。他们说,萝卜、白菜这两家伙,都死性,倔强。哪个时间段播种,哪个时间段出苗。不容商量,不懂变通。人就只好来迎合它们。

不难想象,刚出土的菜苗儿,像刚脱娘胎的小婴儿,顶着小荚皮帽儿,嫩如一汪水;若不幸遇上响晴烈日,不消半日,便会夭折掉。若趁着夜色掩护,躲过大太阳冒火的眼睛,缓冲一夜,次日就硬实多了。

一个好手,不仅懂菜的脾性;种菜时,也是轻松的,充满劳作的快乐。比如我爹,他刨埯,动作轻松流利,好似不是刨,是轻轻点,轻轻触,轻轻唤醒。他手点、脚移,身后就哩哩啦啦跑出一溜儿土坑儿。那些供菜籽萌发生长的安乐窝,碗口大,碗来深,尺远一个,半尺远一行,真像我字斟句酌写出来的诗行啊。随意的,但确是经过斟酌的,就像所有的好文字,看似漫不经心,其实是有着讲究的。

关键是,他快乐呀。看得出来,他从动作到表情到内心,都洋溢着一种因娴熟老练和自信而附加的快乐。

我跟在后面,撒籽,掩土,磕磕绊绊、踢踢踏踏地也很快乐。

伏天,田土潮润,翻出的土里,会带出一些蚯蚓,青黑,暗红,曲里拐弯、不胜惊惶,特丑。其实,它完全不必如此惊惶,它的再生功能太强大,可以自如应对这点骚扰。田头草里,还时不时蹦出一只青蛙;鼓着大肚子,漫天瞭一眼,又慢慢蹦走。

你看,入土的种子们怎会寂寞。芳邻若许,有舞者有歌者,热闹得很。

我敬服蔬菜们的自我努力和自甘寂寞。小菜籽,蚂蚁脑袋大,百十天,长到二三十斤;它们是怎么日夜不息地成长的?由一个顶着三五片青叶的小女孩,发变成胖墩墩的准妈妈,甚至连开花都省略了。

也许,最美的花,不见得开在最美的年纪。冬末春初,我们忽然发现了白菜开花、萝卜开花;很巧合的,它们都细碎、明黄,好似昨年点点伏日阳光。

生命最初的激情,被它们保存在心里,一直照耀一生一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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