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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管从哪方面讲,《平原上的摩西》都是一篇好看的小说。无论文本、语言、故事,都挺好。这篇小说我曾看了又看,是因为与过去似曾相识。
一边是迈入新世纪,一边是定格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。这段时间十分迷人。就像我居住的地方,一边是工厂退休大妈捡纸箱子,买菜爱拨拉,抱怨儿媳妇,抢便宜的鸡蛋。一边是城市新锐的商场,年轻人开起了美式热狗、精品咖啡,身上描龙画凤的。
身处在此,时常想写些什么,关于时间,关于人的变化。以前有个摇滚人,写了个专辑叫《人人都有个小板凳,我的不带入21世纪》,我觉得这段话很准确。很多人没进入21世纪。
《平原上的摩西》小说改编的影视剧我也看了,导演是呼市人,把场景安在了呼和浩特。里面有深邃而迷人的胡同,露天的台球厅,拎着毕克齐葱往来的街坊,尘土飞扬的土路,小卖铺里的糖果,在人民公园相亲的年轻男女,一人抱一瓶酸奶,谈情说爱。
影视剧有一个场景,庄德增与傅东心相亲,第一次见面,湖中划船。傅东心是文艺青年,问他爱读什么书。庄德增绞尽脑汁,想起一本《红楼梦》,傅东心问那书怎么样?庄德增说:记不清了,只记得一个女的哭哭啼啼,一个男的娘们唧唧。非常呼市人的风格。
双雪涛的创作谈里,写“我的师承”,他不咋爱上学,爱看课外书。乱七八糟看一遍,期期还买《读者》。有次在读者中看到了《我与地坛》,被震撼……
他对于小说创作,受到余华的启发。叙述的奥秘,尖利冷峻,不折不从。对于智识,是王小波的影响。拒绝无聊,向智慧而行。对于作家的操守,是村上春树的追随者,工作时打上领带,向书桌致敬,给自己订上一个几十年的计划,每天做事不休。
写小说是体力活,没有好的体力写不成。需要些许耐心,因为写小说不能及时反馈。不像写短文,发在网上就有很多互动,容易让人满足。
有时我想,写小说的人,真的需要东北那种环境,寒冷疏离,冰天雪地,大量庸常的时间,让人非得要干点什么。还有无限的素材,各色人物,身边亲戚,几十年来物是人非,每个人口头禅是:我的人生呀,写下来就是一本书。作家就觉得,那就写吧。
新出版的《平原上的摩西》里多了一个内容,是双雪涛讲这篇小说的创作谈。很有意思,很多经历跟我相似。
比如他说,他只能白天写作。早上起来泡好茶,打火机放在随手可见的地方。这时,邻居家的小孩开始练琴,他开始动笔。他说:我向往职业性。定闹钟,像上班一样作息,也是一种自我催眠,觉得自己比过去要体面许多。失业两年,他用写小说的方式安慰自己。如果早上起来不能写作,可能一天就得颓唐而过,因为沮丧,晚上还要喝几瓶啤酒。没办法,为了省钱,就得早上跟邻居孩子一起,别人练琴,他写作。
《平原上的摩西》写于2014年,投稿《收获》,又改了三遍。一度他想要放弃,把稿子扔进垃圾桶。他说,人是一种可悲的动物,想说一点,是为了牢记。世事变化,自以为永远铭记的东西,一场宿醉就忘光了。终于,因为诸位师友,稿子没有扔进垃圾桶,写完了。
他这篇序言叫《卑微的虚荣》,写的坦诚。他说,我从来没想证明过什么,因为能够免于饥寒,安心写小说就是恩赐。最后要感谢自己,还有一点那么卑微的虚荣。
写作从来不是容易的事,就是悲欣交集。